凯瑟琳·塞德利(1657–1717)
凯瑟琳·塞德利,这位无与伦比的毒舌女子与风流女郎,堪称“滑稽神祇”的化身。若从宽容角度看,她不过是个幽默角色。但在斯图亚特王朝的英格兰,她的外貌完全与时代的审美背道而驰——那时流行的,是丰满金发、翘鼻樱唇与丰满胸脯的“黄油美女”。而她瘦如豆芽,平胸,深发色、鹰钩鼻、宽大嘴,外加一只斗鸡眼,常年斜视。她的传记作者写道:“她所拥有的武器中,没有美貌,甚至没有任何外表吸引力。”众口一词,男人们都说她“非常丑”。但她拥有笑声这一“本我导弹”,足以摧毁一切防线。凭借她的喜剧魅力,她俘获了任何她想要的男人,包括詹姆斯二世——后者对她的热情已近疯狂。
凯瑟琳出生于1657年,一个常人无法承受的家庭。她是复辟时期恶名昭彰的浪荡诗人查尔斯·塞德利爵士的独生女,从小就“以丑闻著称”,生活在争吵、狂饮与暴力纠纷的泥潭中。她父亲四处鬼混,母亲逐渐疯癫,在凯瑟琳十几岁时被送入疯人院。正当人生谷底时,查尔斯爵士给了她一记“安慰”——他迎娶了一位“事实婚姻”的新妻,将凯瑟琳逐出家门。
她辗转进入王室,成为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意大利美丽公主——詹姆斯王储新婚妻子玛丽·摩德纳的侍女。不久,凯瑟琳便在宫廷里声名鹊起。继承了父亲的诗性与享乐倾向,她被称为“惊世骇俗的生物”——“并非最贞洁,但才思横溢”。尽管五官身形“严重不及格”,她在男性中极受欢迎,求婚者络绎不绝,其中不乏富有的鳏夫。
但这位大胆泼辣的女子,对十七世纪那种婚姻交易——女性需放弃身份、财产与自主权的制度毫无兴趣,全部拒绝。她甚至肆无忌惮地嘲讽求婚者。曾被她甩掉的多塞特勋爵,用讽刺诗报复她,嘲她面貌丑陋、眼神恶毒。她毫不示弱,立刻写了一首刺骨的回击诗。但他的一句挖苦却戳中了要害:凯瑟琳的“爱神”不是天使,而是个“街头小混混”——粗俗、口无遮拦、桀骜不驯的男孩精灵。
恰恰是这种流氓式精灵,击中了她的雇主。詹姆斯王储年方四十四,长得比其兄查理二世更俊朗、更英勇、更温厚,也更嗜女如命。他身高六尺二寸,情史累累,不乏美女。但凯瑟琳令他神魂颠倒。她给了他一种他无法离开的灵药:笑的解放。她如古老钟神般施下治愈的魔法,让他脱下王室的紧身衣。
她弹奏琴键,唱起父亲的粗鄙酒歌;她嘲弄詹姆斯的天主教虔诚;口吐粗话,正面调侃他本人。“我们这些情妇都不漂亮,”她开玩笑说,“若我们有才智,那他也没聪明到能发现。”
而那位美丽的王妃玛丽·摩德纳,则郁郁寡欢,嫉妒成疾;他的神父与顾问们怒不可遏。但詹姆斯依然舍不得离开凯瑟琳,也无法远离她的床。无论她在床上做了什么,显然食欲与她的守护神相当一致。在詹姆斯不在时,她也不寂寞——与财政管家詹姆斯·格雷姆上校私通。她至少在这两段交错的关系中生了两个孩子,一个(已夭折)是詹姆斯的,一个是格雷姆的女儿。她还调侃女儿:“你别那么骄傲——你不是国王的种,而是老格雷姆的。”
詹姆斯即位后,宗教与政治势力联手,掀起一场逼退凯瑟琳的风暴。他顶住压力,给她高额年金,在圣詹姆斯广场赠她一座豪宅,她肆意装修,雇用全英最好的艺术家与工匠。但当他封她为多切斯特女伯爵与达灵顿女男爵时,终于触怒朝堂,被强行“遣送”至爱尔兰。六个月后她偷偷返回,国王仍私下会见她。
1688年“光荣革命”后,詹姆斯退位,照理凯瑟琳应被打入塔狱。但她巧舌如簧地周旋于敌人之间,要求归还年金与财产。凭借她对威廉三世的“恩宠”(或许包含情欲)与对议会的游说才能,她如愿以偿。
这时她已近不惑,外貌几近“沉船”:骨瘦如柴,脸上厚敷白粉与胭脂,在社交场中穿着满身“刺绣、穗带与花边”踉跄而行。一位宫廷绅士打趣道:她身上的钻石闪烁,就像腐肉上的脓疮。除了她那令人发笑的火花,她几乎无所持,甚至没有嫁妆。但她的“机智与幽默”再度取胜,立刻俘获当时王国最抢手的单身贵族——苏格兰男爵大卫·科尔耶爵士,他本身也“极有风趣”。
婚姻生活为凯瑟琳的“污言时代”开启新篇章。她如天鹅女神般变化万端,变成慈爱母亲与贤淑妻子,是女性原型中的创世者——“生命、滋养、温暖与庇护”的给予者。富足又被深爱的她,释放出天生的善良与柔情,热心慈善,疼爱两个儿子。她既不失性魅力,也未丧幽默。当她送两个儿子去寄宿学校时,她打趣说:“若有人骂你是妓女之子,你必须忍着,因为你确实是;但若有人说你是私生子,那就拼死一战,因为你是个正派人的儿子。”
她如神话中的水鸟女神般精明,善于掌管财富与家庭事务,甚至令铸币厂厂长对她倾心。在丈夫短暂出游时,一位康杜特先生写下甜蜜诗篇安慰她。她身披华服,蹒跚游走于巴斯,直至1717年。她活到乔治一世加冕之年,甚至在典礼上讥讽坎特伯雷大主教。当主教征询民意时,她大声说:“这老傻瓜难道真以为在这么多拔出宝剑的人面前,还会有人说‘不’?”
斯图亚特时期的英格兰,对女人极不友善。女人被嘲为“柔弱之性”“脆弱容器”,在法律上任由丈夫支配,生活被局限于沉默、顺从、温顺与家务琐事。凯瑟琳·塞德利有着最坏的起点,包括一段哥特式的童年、糟糕的容貌与偏离标准的一切,但她打破了性别桎梏,俘获了梦寐以求的男人。
她令詹姆斯二世爱得发疯,又赢得一位理想丈夫,同时对“女性规范”、双重标准与男性压迫大加讽刺。她是一个尖酸刻薄、咄咄逼人的女人,却也自知之明极高。她高傲地游走其中,深知自己“在英格兰历史中扮演了非凡角色”。
多塞特勋爵,这位前任求婚者,终其一生用讽刺诗诅咒她:“究竟是什么古怪的魔咒,”他咬牙切齿地写道,“让‘神圣詹姆斯’为她神魂颠倒?”这魔力,比他想象得更古老,也比王权更神圣——那是“滑稽女神鸟”的魅力,携带着神性的生命、欲望与疗愈人心的欢笑。